源自民间、诞生于江湖,在老百姓的生活中鲜活生长,这就是曲艺。作为一种说唱艺术,它拥有悠长的历史。
浙江,是中国曲艺的重要发源地和繁盛地之一。从南宋瓦舍勾栏书会才人的出现,到新中国曲艺创作演出的繁荣,浙江曲艺延绵千年,曲种样式繁多,曲艺说唱不断,曲艺书目曲目及各类说唱艺人层出不穷。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南山水,赋予了浙江曲艺“灵秀之气”;江南文化,造就了浙江曲艺多姿多彩的风韵。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故事就在悠扬的乐曲、婉转的唱腔、细腻的表演中,被娓娓道来。
回溯历史,浙江曲艺自有史记载以来,至今一脉相承,从未间断。不论是从曲艺史的全面性、丰富性,还是从曲艺史的完整性和系统性考量,浙江都应有一部完整梳理曲艺发展历史全貌的学术专著。于是,由浙江音乐学院特聘专家研究员、原浙江省艺术研究院副院长蒋中崎所编著的《浙江曲艺史》,作为浙江文化研究工程第二期的一项成果得以推出。它完整而系统地梳理了浙江曲艺的千年发展脉络。
历史长河浩浩汤汤,而这部专著让曲艺文化变得可感可知。开卷细览,从吴越之风中孕育出来的浙江曲艺,承载着时间的记忆,字里行间是兴衰过往,亦有未来憧憬。
十年漫漫著一书
“曲艺”一词最早的文献记载,可追溯到春秋时期。《礼记·文王世子》曰:凡语于郊者,必取贤敛财焉,或以德进,或以事举,或以言杨。曲艺皆誓之,以待又语。三而一有焉,乃进其等,以其序,谓之郊人。
“不过,在以诗文为正统的过去,曲艺只能作为‘雕虫小技’,难登中国文坛的大雅之堂。因此,历代有关曲艺创作、演出等的记载很少,至今也难以清晰勾画出中国曲艺发展的全貌。”蒋中崎说,在《浙江曲艺史》之前,尚未有一部完整的浙江曲艺史专著出版,可见调查搜集、整理史料的困难。
从2011年开始搜集资料到2021年年底正式出版,蒋中崎花了10年的时间,才最终完成这部专著。期间,他跑遍了浙江各个县市区,每个地方都至少要去五六趟,通过地毯式普查,积累了五六百万字的素材。
曲艺艺术最大的特点是用口语说唱故事,它和民俗文化、区域文化密不可分。蒋中崎说:“历史上,浙江曲艺说唱样式有近百种,同一曲种在不同地区有不同的表达方式。每到一个地方,首先要理清当地的文化背景,再去寻找、挖掘历史文献以及地方曲种的传承人等,去记录不同曲种的特点。”
而这,也成为他调研时最困难的一点。社会发展,许多曲种已逐渐消亡,找不到史料和文献记载,有些甚至连地方传承人都已消失,仅存在于部分当地老人模糊的记忆中。
“地方曲艺中承载着人们的乡音与乡情,是浙江的一种文化现象,记录它、留住它,是为了守住我们的精神家园,守护浙江的文化根脉。”蒋中崎明白事情已刻不容缓。
好在,他找到了许多老艺人。“交谈过程中,能感受到他们身上对曲艺那种纯粹的热爱。”蒋中崎表示,“许多人听说我在做这件事,都非常配合,不仅讲述了他们所擅长的曲种历史,还拿出自己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收藏的珍贵文献资料。”
为了确保历史的真实准确,蒋中崎严格根据录音来整理成文,再交由受访者审阅。在此基础上,他还会通过各种途径去寻找能佐证受访者这段口述史的文献资料,多方面认证其真实性后,还要经过多次校对。
蒋中崎写作严谨。他说,史书要保证准确性、全面性、学术性和权威性。田野调查和书摘论证,缺一不可。在《浙江曲艺史》的最后,蒋中崎还用整11页罗列了写书时的参考文献,共有247篇。
他希望,采用史志论相结合的方法,将作为艺术的曲艺与作为民俗文化的曲艺有机结合起来,并把浙江曲艺放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分析和类比。这样既能勾勒出浙江曲艺的发展脉络,又能相对突出作为艺术的曲艺曲种的发展演进与艺术变革。
曲艺史里的浙江
“评话”“南词”“滩簧”“走书”“鼓词”“道情”“宣卷”“锣鼓书”“俗唱小曲”,《浙江曲艺史》把浙江近现代地方曲种分为9个类别,下设分支则有百余种。
调研过程中,蒋中崎发现,浙江曲艺是一个从传统曲艺到民间曲艺的发展演变过程。传统曲艺并没有地域之分。到明代,此前留存下的诸多曲艺样式开始分化重组,以南词、道情、鼓词等为代表,并冠以地域名称的大批地域特色鲜明的曲种开始形成。发展至今,它们逐渐形成了浙江东南西北各自独特的艺术创作与演唱风格。其中,浙北杭嘉湖地区演出以苏州评弹为主;浙东甬绍地区以走书、滩簧为主;浙南温丽地区以鼓词为主;浙中、浙西金衢地区以道情为主。
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可见,曲艺的发展和社会经济发展紧密相连。
蒋中崎说,浙江曲艺最早在唐代便初露端倪,直至南宋繁盛一时。细究历史,会发现是因为自隋唐开始,江南的社会经济有了新的发展,以“坊”和“市”为标志的城市社区有了一些新变化。特别是中唐以后,城市商品经济的发展,带来了夜市的繁荣,直接刺激了城市娱乐消费业的增长。
这在诗词中也多有描述。比如,白居易的《正月十五日夜月》:“岁熟人心乐,朝游复夜游。……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杜荀鹤的《送友游吴越》:“夜市桥边火,春风寺外船。”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浙江曲艺会在南宋时期达到一个顶峰。
当时,以杭州为代表的城市市镇经济形成了新的规模,江浙地区民间与宫廷的职业伎艺人开始出现,遍布城乡的卖艺活动,让江南娱乐消费行业发达,而以看戏听曲为代表的精神层面上的娱乐消遣与享受开始逐渐增多。这种娱乐文化促进了曲艺的形成发展。
“两宋时期,最具特色的演出场所,便是茶肆酒楼与瓦舍勾栏。”蒋中崎告诉我们,至南宋,临安除歌舞、杂剧、木偶戏、皮影戏、百戏伎艺外,曲艺样式丰富、种类繁多,涵盖“说”“唱”以及“说唱”相间等各类表演。应该说,现代意义上中国曲艺说唱的几乎全部类型,都能在南宋的浙江曲艺中找到渊源与出处。
蒋中崎认为,南宋浙江曲艺的发达,让中国曲艺开始成熟并出现了第一次繁盛局面。
整理史料时他还发现,浙江曲艺发展的分期,与中国曲艺的发展分期大体相似。除南宋外,在晚清至民国时期,以及新中国成立后的十几年间,曲艺又分别出现过两次一派繁荣的大好局面。“由此可见,浙江曲艺的发展在中国曲艺史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和影响力,可以称得上是‘一部曲艺史,半部在浙江’。”
时代变迁下,曲艺逐渐失去生存的土壤。当前,浙江仅存的曲艺曲种仅剩约50种,演出区域和演出的受众面变得越来越少。“如何把曲艺的根保留下来,让各地曲种‘活下来’,老艺人留下的创作表演经验,总结出来的艺诀、艺谚,怎样去适应新时代曲艺发展,这都是当下曲艺人需要面对的。”蒋中崎说,写曲艺史,也是希望能留下更多资料和理论依据,为浙江曲艺发展提供更多创新求变的可能。
以新声焕新生
走访中,令蒋中崎为之感动的是,在浙江,各地曲艺人都在为地方曲种走出一条振兴之路而努力。
这段时间,中国曲艺家协会副主席、浙江省曲艺家协会主席翁仁康正在全省各地进行“翁仁康莲花落欢乐送基层”巡演。接地气的方言、欢乐的语调,演出每到一地都能吸引不少当地居民前来观看,现场掌声此起彼伏。
翁仁康是中国曲艺最高奖牡丹奖得主。他每年走基层演出百余场,很受观众喜爱。如今,爱听莲花落的观众,几乎没有不认识翁仁康的。只要他在舞台上一亮相,连四五岁的小孩子都会叫一声:“翁仁康,莲花落来咧!”
在他看来,曲艺要发展,就要倡导两条腿走路,既要挖掘保护,也要传承创新。“所谓挖掘保护,是指以原汁原味的曲艺演出服务好当地群众;而传承创新,则是要把老传统和新生活结合起来,把地方曲艺曲种传播到全国各地,扩大其影响力。”翁仁康说,浙江曲艺受方言影响很大,这是它的一大特色,但也成为它在当前难以传播更远的桎梏。就像莲花落,用绍兴话进行演绎,要是没有字幕,绍兴以外的观众就听不懂,如此,就会丧失去观看、了解的兴趣。
“曲艺表演,首先要让观众明白演的是什么,他们才会进一步去欣赏这一曲种的精髓。”为此,翁仁康进行了大胆尝试。在参与全国道德模范故事汇基层巡演时,他把绍兴莲花落改用普通话演绎,让大家能听懂,但唱腔、乐器、服装等仍不变,希望让更多人能先对莲花落这一曲种产生印象。影响力和市场有了,它才能走得更远。
在坚守中创新,正是多数浙江曲艺人的选择。
拱宸桥西,大运河畔,老开心茶馆里杭州小热昏、杭州小调、独角戏、滑稽戏等再次敲锣开唱。茶馆负责人周鹏用11年的探索,让这些深植杭州老底子文化和故事的民间曲艺,穿越时代的喧嚣,以新声焕新生。
依托运河的地理优势,他与茶馆一些艺人对地方曲艺的内容和形式进行了探索革新,将曲艺文化与法治文化、运河文化结合,把法治、民生政策等内容,以老百姓愿意听、听得懂的“大白话”转译,编成唱本,让杭州的地方曲艺再次走街道、进社区,焕发生机。
老调新唱,皆大欢喜。如今,除了每周六晚的固定演出外,老开心茶馆每周还为来杭州的旅游团演出至少4到5场,每场30个人左右,“大部分都是主动找过来的,演出挺受欢迎。”周鹏说。
不仅如此,老开心茶馆还为对曲艺感兴趣的人提供了免费教学、展示的平台。“长久传承,需要一代代人的接续。”周鹏告诉记者,在茶馆演出的人中有部分其实是曲艺爱好者,最小的演员今年只有10岁半。
曲艺要发展,必须要创新,却也不能一味“逐新”。不论是绍兴莲花落还是杭州小热昏,抑或是更多地方曲艺,如何在新时代语境下思变、思进、思新,既发挥曲艺本身艺术特色,不丢传统精华,又能更贴合时代,将是浙江曲艺界需要长期思考和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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