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音乐:温润江南地,现代之声起——2020首届杭州现代音乐节述评

来源:宣传部 作者:宣传部 时间:2021-01-06 人气:

2020年9月24日至28日,正值钱塘江上潮信起时,首届杭州现代音乐节成功举办。此次盛会引起了音乐界的高度关注,尤其在今年全球各地音乐节大多推迟的情况下,杭州现代音乐节以新生的姿态,带给了众人更多惊喜。

一、杭城新声

浙江音乐学院院长王瑞一直以来都持续关注现代音乐发展生态的问题。如他所言:“现代音乐是原创的艺术,是拓荒的艺术,更是有思想的艺术。”从2019年“全国中青年作曲家新作品交流会”在浙音的成功举办,到本次杭州现代音乐节精彩亮相,无不透露着王瑞对中国现代音乐事业的重视与担当。

首届杭州音乐节邀请了叶小纲、许舒亚、秦文琛以及郭文景担任驻节作曲家。几位作曲家作为中国当代音乐创作的中坚力量,他们的作品以极高艺术水准充分展示了音乐节“高起点规划、高水平呈现”的定位和目标。

作为杭州现代音乐节的一大特色,浙江音乐学院与西湖区政府依托“艺创小镇”,共同打造了一个国际性的艺术社区——艺创国际音乐中心。社区将在每年音乐节期间邀请全球优秀的青年作曲家入驻,进行生活体验与采风考察,同时委约创作以浙江为题材的音乐作品,以此推动中国的现代音乐创作之发展。

艺术家们历来喜爱山水,与北京、上海等地相比,杭州如画般秀丽的风景确实让人灵感涌动。从叶小纲的《七阙西湖》(2011)到郭鸣的《钱塘江·源》(2018),不管来自何方,都会被这座城市感动,从而留下一系列的艺术作品。作曲家陈其钢隐居浙江,在黄泥岭的躬耕书院已经成功举办四期工作坊,吸引了一批批青年作曲家与音乐学者踏入这片优美的山水之中,进行音乐理念的碰撞。借助现代音乐节的契机,依托学院与地方政府的举措,相信将有更多的艺术精品在这里萌芽。

音乐节期间,浙音作曲系的“吴越新韵”当代音乐创作团队奉献了一场精彩的专场音乐会,以各类体裁的室内乐新作展示了浙音作曲家群体的鲜活创造力。张莹、朱慧、沈纳蔺、张昕、李珺、张泽艺、郭鸣七位浙音作曲家以独特的创作观念,开放的音乐思维,将山水风貌幻化于音响之间。近年来,“吴越新韵”当代音乐创作团队显露出蓬勃的艺术创造力和极高的艺术水准。从2017年4月的钢琴三重奏音乐会,到2018年9月国家艺术基金委约项目《钱塘江音画》首演,再到如今的室内乐新作惊艳众人,我们有理由期待这个年轻的创作团队在之江大地上带给人们更大的惊喜。

二、当现代成为经典

音乐节共上演了中国、法国、德国、美国、芬兰、瑞士、西班牙、新西兰、韩国、泰国等国家的现当代音乐作品40部,其中的中国新作有29部,凸显了音乐节对本土作品的关照。从创作时间来看,最早的作品创作于1940年,最新的写于2020年。在这场跨越八十年的现代音乐旅途中,16部作品是世界首演,近十年间创作的作品更是占据半数,体现了音乐节的前沿性和对音乐创作的最新探索。总体来看,既揭露了最初的现代音乐姿态,也展示下当下最新的音乐浪潮。

八场音乐会各有特定主题,如梅西安专场、外国当代名作专场等。开幕式交响音乐会带给人颇多惊喜。四位驻节作曲家和温德青的作品各有千秋,风格各异。叶小纲的《大剧院序曲》(2007)辉煌而灿烂,在厚重的管风琴音色衬托下,五声性旋律调性自如转换,在相互交融中营造了一片绚烂的色彩。叶小纲从来不会抗拒悦耳的主题旋律,其很多作品在坚持现代技法的创造力同时,兼具了可听性,这也是他一贯创作理念的体现。温德青的《泼墨Ⅴ》(2019)有着层层交叠的丰富音色材料。但他并未刻意地去突出这些音色的对比或是融合,而在每一次大开大合的重复中以微妙的变化来渲染这些差异,在细腻之处勾引着观众的听觉感官。管弦乐队版《日月山》(2020)是郭文景专门为杭州现代音乐节再创作的,采用各类复调手法围绕着七音动机渐次铺展开宏大的音响,虽然丢失了原有弹拨乐的特征色彩,却更显厚重。中国作曲家热衷于以古老神话为灵感来源或题材,许舒亚作品《日巅》(2014)是音乐节演出的唯一此类作品,可视作其中代表之作。平均律乐音与微分音的交织产生神秘音响,长线条的旋律非但没有使人感觉松散,反而在层层推进中更显结构之紧凑。秦文琛是中国当代作曲家中最具诗人气质的一位,《大地音诗》(2020)更是将其身上这种诗意又一次发挥到极致。这部根据纳托的三首短诗创作而成的作品,以作曲家一贯喜爱的单音技法贯穿,在强烈的线条之上每个声部的音色变化都非常细腻柔软,这就是行走之间的大地回声。

与开幕式音乐会的管弦乐作品相对,闭幕式音乐会则是民族管弦乐作品专场。从闭幕音乐会的演出看来,对传统声音的再运用在当代作曲家中收到显著成效,显现出现代音乐对民间传统音乐的借鉴,并以此走出了现代音乐创作的一大步。这是一场跨越近三十年的民乐新声,其中《愁空山》(1992)《唤凤》(1996)《抒情变奏曲》(2003)都是各大音乐节和民族音乐会的常客,已然是非常成熟的当代民乐作品,充分映示了二十多年来作曲家们对民族管弦乐作品的探索历程。来自浙音作曲家的两部新作与前述三部作品同场演出,却丝毫不逊色。《钱塘江·源》(2018)以点描技法层层推进塑造题材意象,映射了作曲家深沉的人文关怀。《兰亭》(2019)使用大量五声性元素和现代音色交叠,古典美感与现代暴力美学共存。

音乐节上演的西方作品并不算多,但部部经典,集中在两场音乐会:外国当代名作专场和梅西安专场。梅西安与中国音乐界渊源颇深,无论是他对中国作曲家群体的影响,还是追求自然之声的观念与中国文人音乐之间的相投之处,尤其他色彩斑斓的审美意趣,与中国人的审美倾向何其相似。在梅西安专场音乐会上演的两部作品都很具代表性,《乌鸫鸟》(Le Merle noir, 1952)是其“鸟歌”创作的经典之作,《时间的终结》(Quator pour la fiu du temps,1940)写于暗无天日的战俘营中,却满怀爱与宁静。两部作品在今年上演,别有一番尊重自然、珍惜生命的寓意,在面临疫情困境当下,带给我们以更澎湃的能量和对人生和世界更深刻的思考。

外国当代名作专场音乐会的作曲家分别来自西欧、北欧、东亚三个地区。尹伊桑的《歌乐》(Garak, 1963)是初代东方作曲家对西方技法与东方音乐风格结合的最初尝试;乔治·库塔克的《向舒曼致敬》(Hommage a R.Sch, 1990)是现代语言的跨时代诉说;提亚斯·平彻尔的《面纱论·习作之二》(Study II for treatise on the Veil, 2005)在非常规的乐器音色下仿佛暗藏着浪漫主义的情感回归;罗夫·瓦林的《线与弦的年代》(The Age of Wire and String, 2005)以极短的结构构造了文学化的意象表达;恩诺·波佩的《幻灭的歌》(Geloschte Lieder, 1999)以素材的模糊与割裂产生鲜明的现代感。成立仅三年的北京当代乐团呈现了令人惊讶的成熟,将五部风格各异的作品都演绎得十分到位。

承接在外国当代名作专场之后的“迷竹”音乐会凸显出中国与西方的现代室内乐作品之异同。叶小纲《迷竹》(1990)、许舒亚《题献Ⅱ》(2006)、温德青《琴声光亮》(2009)、钟峻程《山里的苗寨》(2018)、秦文琛《太阳的影子Ⅷ》(2009)五部成熟的室内乐作品,以及泰国作曲家庞·那荣《沉默的记忆》(2020)的世界首演,呈现了东方当代之声。其中,《沉默的记忆》是为2020全球流行新冠肺炎的受难者而作的。音乐节上以新冠疫情为题材的作品还有一部,即“艺创奖”国际管弦乐作曲比赛中文子洋的获奖作品《逐光》(2020)。

“艺创奖”国际管弦乐作曲比赛是音乐节“鼓励原创,扶持新人”宗旨的体现。此次比赛有来自23个国家和地区的116部高水准作品参与角逐,进入决赛的六部作品在27日晚首演后决出了名次,分别是一等奖文子洋《逐光》;二等奖马昊《Streaming》(2020)、刘豫徽《茂》(2020);三等奖邓欣源《时忆》(2020)、张光一《流星拂晓空》(2020)、张海卉《沙漏》(2020)。六部作品中不泛已经较成熟的作品,如郭文景在作曲大师课上作了高度评价“该作品已经可以不修改了。”的《Streaming》。透过几部获奖作品,可以观察到青年作曲家在创作技巧、创作理念和哲学思考上都已开始走向成熟,如《茂》流露出年轻一代对中国乡土情怀的自然表达,《逐光》则体现了一位具有深刻思想的年轻作曲家对家国、社会乃至世界的人文关照。不得不惊叹:“九零后”的一代作曲家已然成长至此!

除音乐会以外,音乐节还呈现了一场在各大现代音乐节中都少见的现代舞专场。《九重奏》(2020)是谢欣舞蹈剧场的最新作品,由西班牙编舞家盖伊·纳德和玛利亚·坎波斯编创,舞蹈配乐由西班牙作曲家米格尔马林创作,极具简约主义色彩。作品通过实验性做法,开发了众多的身体可能,以极具张力的表演营造了绚丽的舞台效果。

北京当代乐团、上海当代乐团、浙江交响乐团以及浙江民族乐团均表现出了成熟的现代作品理解和演奏能力。本土现代乐团对本土音乐创作的作用是国外乐团难以取代的,人们愈加认识到,我国的现代音乐演奏团体发展需要与当前蓬勃的音乐创造力相匹配。随着音乐节未来的持续举办,杭州必将成为中国现代音乐探索的又一前沿阵地,这座城市正呼唤着一支属于自己的优秀现代乐团。

在音乐节的作品展演中,可以清晰地透观到,过往一些打破常规的声音和观念,已经为人所接受,曾经的一些非常规演奏法、非常规音色已经变得常规。当新鲜的现代技法不再新鲜,而是慢慢成为典型范式,作曲家们将何去何从,每个人都给出了不同的答案。有人走向融合,有人走向更前沿的探索,有人在民族音乐中找寻那一丝光亮。

三、技法表象下的灵魂

严肃音乐离不开学术性的探讨。音乐节的五场学术讲座和一场作曲大师课无疑便是当下最前沿的学术研讨和最直接的音乐观念交流平台。

叶小纲的讲座名为“关于我的歌剧《咏别》”,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本届音乐节没有上演声乐作品的缺憾。作为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叶小纲表达了关于我国音乐事业与音乐教育事业未来几年所面临问题的思考,包括音乐创作、人才培养和文化输出三个层面。他指出,中国音乐创作当前面临着缺少“高峰”的困境。在浮躁的社会环境中,“音乐应该以追求杰出、高尚、经典为最终目的,而不是追求资本。”关于歌剧《咏别》(2010)的创作,叶小纲坦言,自己是以区域范围内有调性的方式来平衡声乐与器乐部分的关系,并以此达到饱满的剧场效果,同时摆脱纯五声性和纯十二音性。在回答关于中国歌剧创作中的宣叙调写作问题时,叶小纲则如此说道:“我不写宣叙调,中国语言有自己的特色,《咏别》中用韵白是因为其内容与京剧演员相关。”

在讲座“我的歌剧:《骆驼祥子》”中,郭文景阐述了与叶小纲不尽相同的处理方式。他认为中国的语言本身就具有歌唱性,作曲家应当把中文的说话记录下来,并以音符去还原。此外,郭文景还从音乐与剧本的关系、歌剧的整体布局、音乐的内在逻辑、人物刻画、主题的升华五个方面分别讨论了在歌剧创作中的问题。他一再强调歌剧创作中要以音乐的结构逻辑为主导,这种主导可以是整体的,也可以是局部的。同时还对歌剧创作中人物形象塑造与唱词、音乐素材来源、创作手法等因素之间的关系进行了详细的剖析,如《骆驼祥子》(2014)中的虎妞角色的唱词“老娘我不在乎”、以无调性唱段刻画疯狂的醉汉二强子等。

温德青在主持郭文景的讲座时提到:“写歌剧是作曲家的梦想,它包含了所有的音乐因素,甚至还有文学、思想、哲理等深层的内涵。”在这一系列讲座中,几位作曲家所分享的歌剧写作经验之谈,折射出正在从量变到质变的中国歌剧发展进程。

许舒亚讲座“许舒亚的交响作品分析”以高度的学术思维对其两部作品《夕阳、水晶》(1992)和《涅槃》(2000)进行了分析。许舒亚坦言,青年时期的创作受法国音乐与在法国的生活体验影响很大。源于夕阳与水晶折射所产生的光学灵感的作品《夕阳、水晶》把正常的交响乐团编制分成类似小型乐队的三个分组,各自包含铜管、木管和弦乐,音乐线条在几个分组间流动、互动与发展,更多地关注连贯、紧密衔接的节奏等要素的美感。此外他还谈到人们对现代音乐的误区:“不要认为难听就是现代音乐,事实上现代作品中有很多优秀的,美的作品。现代音乐发展至今是越来越追求个性的部分。”作品《涅槃》是作曲家由藏族“天葬”仪式引发的灵魂触动,其中运用了一些接近西藏民歌的旋律,但不是对已有民歌的引用,而是基于藏族民歌的精华原创的旋律。同时引出关于民族性音乐创作中的经验分享:“我是在寻找一种音响,以美学层面的符合为标准,寻求内心追求的音响效果。另一方面则是将原始民歌分解后再根据民间音乐的精华重组,进行再创造。”

秦文琛的讲座“中国传统音乐对我创作的影响”恰恰呼应了许舒亚讲座中提及的这个问题。生长于广袤草原的秦文琛深受传统音乐影响,他认为:“传统音乐是一种生长在大地上,面对人类纯净心灵,真诚的‘原艺术’。它有着非常丰富的音效,在声学上和趣味上都是对现代音乐的重要补充,同时传统艺术还可以孕育新的艺术。”秦文琛以《合一》(1998)《山际线》(2012)《听谷》(2014)《群雁-向远方》(2011)《五个人的合奏》(2011)五部作品详细阐述了他对此所采用的不同处理方式。他几乎从不会对民间音乐进行直接引用,而是超越材料外在,寻找其精髓。或是对演奏法、音色、唱腔的放大,或是音响形态上的启发,又或是美学上的借鉴等。

音乐学家张萌的讲座“音乐评论的理论边界和现实场域”是音乐节的一大亮点。他把目光聚焦于音乐评论的现实问题,把话题回归到音乐评论的本质讨论中,并深刻地围绕三点进行展开:“一、走出学院,回归具体现象批评的原野;二、张扬个性,在历史的共识下展现个人的洞见;三、调整姿态,创作为大众接受的写作方式。”音乐评论历来与音乐创作和表演共生,它是使音乐“留下来”的重要途径之一,但又绝不仅限于历史的记录。如张萌在讲座中所说:“学者要甘坐‘冷板凳’,评论家则要勇于‘蹭热点 ’甚至制造热点。”作为艺术与生活间的一道桥梁,音乐评论更是音乐传播、音乐审美的重要塑造者。在这方面,杭州现代音乐节通过官方公众号与学院公众号,对音乐节的每日活动进行及时跟进,在线上和线下引发了诸多热点话题。

此外,作曲大师课也带给现场青年作曲家和学子很大的启发,郭文景和温德青分别对“艺创奖”的五位获奖作曲家其作品进行现场评析。大到创作观念,小到记谱细节,二人都提出了诸多有价值的建议。其中有两点值得回味:一是郭文景就邓欣源的作品《青蓝辞》说:“我们经常想在音乐中传达一种联想,但是很多同学并未考虑该联想能否建立,这应当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重要问题。”二是由张光一的作品《冰·雪》(2019)引出的有关记谱中图像化之现象的讨论,郭文景和温德青都表示乐谱应当作为音响的结果而不是目的,谱面图案应与音响效果有因果关系。

四、结语

一直以来,现代艺术都面临着创作与接受之间矛盾的困境,学者们谈到现代音乐也总离不开对其受众环境的担忧。所幸总有人坚持在现代音乐传播与推广的道路上,随着一代代音乐人的努力,现代音乐正在被听众所接受着,虽说似乎没有那么快,但好在很多人都已经愿意去打开耳朵,听一听这些以往避若猛虎的艺术品。

现在看来,“墙外的世界”也许还不属于我们,但这道墙正在渐渐消解。